兰翔的就业“神话”背后

在大学生就业难、职场裁员潮的形势下，网红技校山东蓝翔的就业却风景独好。不过，变化也正在发生，近些年，专业调整的速度加快，王牌专业萎缩，新专业出现，折射出了缺口巨

记者/张从智摄影/张磊

厨师学生正在车间接受实践培训。这是蓝翔最受欢迎的专业之一。

另类网红

由于学习不好，杨帆16岁时初中就辍学了。他出去打工，去过建筑工地、工厂，在餐馆送菜，在KTV、酒吧当服务员，甚至回家拿起锄头和农场。六年过去了，22岁的他变得瘦了，脸蛋与实际年龄不符。他肤色黝黑，性格坚韧，棱角分明。他觉得继续这样生活下去是没有办法的。 “你必须有一门手艺可以养活你的家人。”于是，今年1月，杨帆拖着行李，从黑龙江哈尔滨坐火车一路南下，经停山东济南。

济南市不大。从中心城区向西北行驶半小时即可到达二环路边缘。再往外，还有偏远的郊区和荒野。北二环沿线分布着众多汽配城和物流园区。重卡、工程车随处可见。用旧车制成的“变形金刚”矗立在街道上，仿佛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泄了气，散发出浓重的工业气息。消散在空气中。杨帆在蓝翔中路下了车，这是一条不久前刚刚整修的双向六车道道路，因为山东蓝翔技师学院（原更名为山东蓝翔高级技工学校，以下简称蓝翔）所在地这里。从名字上看，杨帆的目的地就是这里。

六年后重返校园，杨帆成为了国内最著名的技工学校电焊专业的一名学生。学费是他父母付的，他不知道花了多少钱。他参加了短期课程，只持续了三个月。选择电焊的原因很简单，“它有很多用途，而且我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。如果实在不行，我可以自己回家焊点东西，不用请别人。” ”。

班上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，年纪大的有四十、五十岁，小的有十五、十六岁。他用地道的东北话说，和他同宿舍的还有几个叔叔级别的同学。他们都已结婚并有了孩子。他们曾经像他一样打零工谋生，但现在他们正在“重塑自我”。根据培训计划，他们将在这里学习电焊、气焊、气割等相关技术。如果一切顺利，三个月后，他们就可以进入电子设备制造厂、机械制造厂、建筑、维修等行业从事焊接工作。

春节过后，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，所以杨帆提前几天就到了学校。他带来了一个大部分外皮都剥掉的篮球，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打球，运球、转身、投篮技巧娴熟。他决定珍惜这短暂的校园时光。杨帆没有智能手机，但使用的是老年人手机。他没有微信、QQ，也没有任何社交工具。他说自己习惯通过电话联系别人，但实际上联系的人并不多。

杨帆的电焊专业隶属于焊接学院。短期技能培训课程为期三个月，也有为期二至四年的长期课程。学生均就读于位于兰翔中路南侧的南校区。目前，蓝翔拥有焊接、烹饪、汽车工程、美容美发等9个学院，60多个工种，分布于东、南、西、北4个校区。此外，还有专门的A级试学区，欢迎试学学生。

开学前两天，各专业的学生陆续抵达学校。校园渐渐热闹起来。学校食堂还没有开门供餐。学生三三两两出去吃饭、买生活用品。开学后，他们就不能自由进出了。门口警惕的守卫还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岗位上。几年前，他第一次拜访蓝翔时，一眼就看到了我正跟着学生队伍走进学校。长期以来，外界对这所网红技工学校抱有强烈好奇。来了很多卧底访客，有的甚至用卧底的方式潜入学校，试图揭开兰香的谜团。

在蓝翔学习的外国学生

2010年美国的一份报告《纽约时报》将这种好奇心推向了极致。报道称，山东蓝翔高级技工学校和上海交通大学参与了针对谷歌、雅虎等公司的网络攻击。文章转发到国内后，引发网络恶搞蓝翔狂欢。兰翔所在学校不得不出面辟谣。该报道纯属捏造，十分荒唐。蓝翔真的是传闻中的有军事背景的“黑客基地”吗？为了一探究竟，2013年，有记者冒充学生，报名潜入蓝翔计算机学院网络技术班。经过20天的个人观察和体验，他仍然找不到所谓的黑客。但在成为网红的道路上，兰香却越走越远。

学校接待中心大厅，正对大门的墙壁上贴满了雇主的各种证书和表扬信。玻璃门右侧有数十块电子监控屏，监控着学校。每个角落的一举一动。校园里的每个学生都有两套校服：一套是理论课时穿的西装，一套是理论课上穿的校服。以及一套实习服装，供实习期间穿着。最常见的实习服装是红黄相间的夹克，这是蓝翔校徽的颜色。

蓝翔学子经常以群体的形式出现在公众面前。他们穿着制服，排成方阵，喊出蓝翔广告视频中熟悉的口号：哪所学校学技术更好？在中国山东找到兰翔。作为低端、土气的代名词，“蓝相声”后来成为网络笑话乃至影视作品中调侃、调侃的对象。蓝翔学子从哪里来，又到哪里去？他们需要什么以及他们得到什么？在戏谑和解构中，这些问题常常被掩盖和消除。

庞大的技术人员训练营

据学校接待人员介绍，蓝翔现在的学生主要有两类：一类是退学或初中毕业的学生，年龄在十五、十六岁左右；另一类是初中毕业的学生，年龄在十五、十六岁左右。另一种是像杨帆这样的人，学历不高，做过几年的兼职。重返校园的包括二十几岁、四五十岁的年轻人。他们属于挤不进独木桥的一群人。他们无法适应普通教育，无法参加中考或高考。而且，80%以上的学生来自农村，而且这个比例还在逐年增加。

在汽修实训中心，学生们正在拆装汽车零部件。 “工厂搬进学校”是蓝翔的教学特色之一

如今，——“高薪就业是检验教学质量的唯一标准”这句话，用金色字体刻在蓝翔汽修实训大楼上。学生上下课、往返食堂、宿舍时抬头就能看到。这句话既是蓝翔对他们的承诺，也是一种鼓励。显然，农民出身的荣兰香很早就抓住了他们的心理需求。

对于蓝翔学子来说，就业是最高目标，想要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，就必须学好技能。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，帮助学生学好技能，兰翔的做法是把工厂搬进学校。 “正如荣校长所说，职业教育是花钱的教育，主要培养学生的实践能力，培养实践能力需要反复练习，这就需要设备的投入。”学校办公室主任江艳艳说。

因此，无论你是学生还是游客，来兰翔首先参观的就是这些设备。在这里，除了看到荣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全球最大的机房外，还可以看到汽修培训中心内数百辆各类汽车整齐地摊开，或者数百个同时冒出火焰的铁锅。时间。数百台挖掘机同时挥动机械臂的壮丽景象。

在西校区，蓝翔最近开办了一所十二年制民办学校————济南黄河双语实验学校，口号是成为济南的“衡水中学”。至少在管理模式上，蓝翔中学和衡水中学有共同点。它们都是军事化且封闭的。不过，衡水中学的目标是提高入学率，而蓝翔中学的目标是提高就业率。

为了实现这一目标，蓝翔构建了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。学生实行寄宿制，学校提供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必需品。因此，与很多学校不同的是，拥有三万多名学生的蓝翔附近并没有开发商业区。一位在济南工作了六七年的出租车司机告诉我，无论是学生还是家长，很少能找到去蓝翔的工作。南校区图书馆与汽修实训楼之间的空地还饲养了一大群鸡，供烹饪学校和食堂使用。

江艳艳原本在外面做美容美发师，但2001年被蓝翔聘请加入美容美发学院。她以自己的专业为例介绍，“学校教务处开设了形象设计班”各个专业什么都不用做，班主任带领学生去美容美发学院理发，剪完头发，干洗，染发，我给你签字，交给教务处，补满课时。”江艳艳自豪地说，蓝翔8个专业加起来在校学生至少有2万人。学生一个月理发一次就够了，学生剪头发省钱，而且所有专业实习都是真人模特。在户外理发店当学徒是一个独特的机会。

自1984年创办以来，蓝翔已培养各类技能人才40万余人。它已从校舍内的几间租用教室扩大到如今的五个校区，常年在校学生约3万名。甚至在2014年激烈的省际争吵中，人大代表荣兰香生子、育有6个孩子的丑闻也被曝光。六个月损失1.8亿元的蓝翔，仍然很快恢复了入学资格。在舆论的质疑声中，蓝翔就像一座巨大的工厂，输入学生，输出技术人员，一直在运转。

西点学生制作蛋糕

专业调整的背后

兰翔的就业“神话”背后

2014年，蓝翔组织了为期两年的“寻找万名成功学子”活动。调查显示，这些成功学生最常见的地方是县城和乡镇。他们的年收入基本都在10万元以上。他们大多都有去大城市打工的经历，但最终他们选择回到家乡创业。

张良就是一个典型代表。他是山东省齐河县人。他的父亲出生在农村。他在一个小镇开了一家摩托车店，面积100多平方米，主要从事摩托车销售和维修。初中辍学后，张亮到一家商店当学徒，和十几个孩子一起学习修理摩托车。

2003年，13岁的张亮看到一个电视广告，觉得修车会有更好的前途，于是他决定去蓝翔工作。他的家人给他报名了。当时，汽车维修专业只有三个月的短期班。一个班有七十多人，张良是最小的一个。当时国内市场刚刚出现电喷汽车（配备电控燃油喷射系统的汽车），所以他申请了汽车电路。实训车间还是很简单，学员主要操作模型车和仿真车。但有了摩托车维修基础，他上手很快，三个月后就顺利拿到了汽车维修技师证。回国后，父亲的店里又增加了一项业务————修车，小小年纪的他就成为店里唯一会修车的师傅。那时，城镇里的汽车不多，一天也只有一两辆销售，主要是面包车和国产汽车。几年后，越来越多的人购买汽车。合资车、进口车开始出现，车型更加多样化。修理厂规模不断扩大。张良向父亲提出想要自己创业。

2010年，他向银行借了50万元，在父亲和朋友的帮助下，筹集了100万元，在镇上开了一家4S店。他租了六间房间，总面积超过280平方米。他是老板、推销员和维修工。当“汽车下乡”如火如荼时，汽车店的规模扩大了一倍。如今，张亮已将总公司迁至县城，并开设了3家分公司，年营业额近2亿元。

有时他会和考上大学当公务员的同学一起吃饭。他暗自想，自己现在已经是受人尊敬了。如果没有学汽修，张良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走向何方。在他看来，技校经历就像一块垫脚石，让他通过修车结识了很多业内朋友，这也为他后来开店提供了条件。

老师在课堂上演示烹饪技术

姜艳艳告诉我，在采访成功的学生时，他们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：挖掘机专业的学生毕业后成功创业的很少，而这个专业是当时最受欢迎的。 “当时还没有新校区，蓝翔中路两边都是大型挖掘机实习地。由于学生太多，机器不够，学生们就在工地搭建棚子，期间四处搬迁。”日日夜夜，教官倒着进来。”姜艳艳记忆中的繁华景象再也没有出现过。在基础设施建设放缓的背景下，工程机械专业招生越来越困难，办学规模也在不断萎缩。

另一个曾经流行的计算机专业也在萎缩。黑客事件发生后，卧底记者在偌大的机房里看到，学生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学习如何在方正台式电脑上使用Word软件制作简历。随着互联网的发展，这样培养的计算机人才很难获得竞争优势。

目前情况最好的专业是烹饪、汽修和焊接。姜艳艳表示，用人单位正在大量寻找这些专业的毕业生。

在过去30年左右的时间里，专业的消亡并不少见。建校时设立的三个专业中，只有美容美发、缝纫、绘画和沙发制作被埋没在历史之中。后来增设的、成为当时王牌的摩托车专业，早已停止招生。

在专业调整方面，蓝翔非常善于顺应潮流、因时而变。 2017年，在直播热潮中，蓝翔与微博签署“微博校园名人学院”协议，正式宣布进军网红经济。同年，蓝翔在计算机学院的基础上开设了电子竞技专业，引起了广泛关注。荣兰翔校长表示，蓝翔在电子竞技教育方面投入了数千万元，并建设了专门的机房。未来还将斥资数千万元建设专业比赛场馆。未来还将组建队伍去全国乃至全球的Play比赛。去年，蓝翔嗅到了山东省在建高铁开通的机遇，成立了新的铁路学院，培养铁路客户服务和轨道交通运营管理方面的技能型人才。

网上有消息称，兰翔校长有一年在毕业致辞中这样说道：“同学们，我们兰翔技工学校就是踏踏实实地学技能……如果兰翔不学技能，脚踏实地，和清华、北大有什么区别？” “什么？”虽然后来被证实是谣言，但将蓝翔与清华、北大进行比较，还是引发了网友们的想象力较量。

事实上，如果宣传属实的话，兰翔可能真的有资格在就业率数据上看不起清华和北大，因为兰翔一直声称就业率是100%。但外界一直怀疑该数据掺假。江艳艳介绍，蓝翔对人才实行订单式用人模式。 2006年，学校开始向全国用人单位收取劳务中介费。根据专业不同，价格从800元到2000元不等。学生入学时与学校签订就业协议。如果学校需要安排就业，学费会便宜一两千元；如果学校不需要安排就业，学费会相对昂贵。学费中较便宜的部分由劳工中介费支付。

“雇主愿意支付这笔费用，这表明他充分认可学生的技能，并且能为他们创造福利。”江艳艳说，他们移交的学生在实习期间可以拿到三四千元。转正后工资可以提高。 “很多单位承担不起这个数额来招收本科生。”对于就业形势，他们常说：“用人单位抢着要，连工资都付不起”。不管真假，在外界“裁员潮”、“就业难”的哀嚎声中，这样的说法多少有些刺耳。

蓝翔实行寄宿制，上课期间学生不得自由进出。

技术工人缺口巨大

张亮很庆幸自己选择了学习技术。如今，他年收入数十万元，已入党，成为当地青年创业的典范。但他始终认为，学习技术只能算是一种退路。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，他希望孩子将来能上大学，而不是像他一样去技校，除非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”。

这种观念什么时候才能被打破呢？江艳艳见过很多学生家长，她的态度都是乐观的。她告诉我，和她来蓝翔时相比，现在父母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一些家长认为，与其花时间在学校上学，不如学一门技能更实用。 “我的一些亲戚读了本科、研究生，但最终专业不适合就业。每个月工资两三千元，工作很难找。同村有人读的是厨师或者汽车修理工，一毕业就能找到工作，五六千块钱。”蒋艳艳觉得，随着未来技术人员的收入和待遇进一步提高，观念发生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
但在中国家长的传统观念中，职业教育仍然属于二流教育，只有被淘汰的贫困学生才会去技工学校。职业教育早已被提到国家教育战略层面。近年来，人才培养效果并不理想。中国社科院发布的2017年人才蓝皮书《中国人才发展报告》显示，我国高级技能人才缺口近千万。另一组经常被提及的数字是，在日本，高级技术人员占整个产业工人队伍的40%，而在德国则高达50%。而在中国，这一比例仅为5%左右。

一方面，在学生总数下降、高校扩招的背景下，职业技术学校招生越来越困难；另一方面，中职、高职院校培养的许多毕业生不具备担任技术岗位的资格。在人口红利消失的未来，职业教育何去何从已成为一个紧迫的命题。技术工人的巨大短缺和职业教育体系的不成熟，是蓝翔30年来发展所依赖的社会土壤。

江艳艳经常接待来自全国各地前来其他院校参观的兄弟。她认为，蓝翔作为民办技工学校，在体制上有很大优势。 “比如，学校曾经参加过汽车维修技能大赛，但没有符合要求的车辆，荣校长上午开会要求购买，下午车就进来了。”在许多公立学校，你购买的所有东西都必须经过批准，并且没有办学的压力。老师们个个都是井井有条，铁打的，一节课就可以搞定。

今年上半年，荣兰香还在学校推行了一项新制度，名为“三班长制”，这意味着教师不仅是校长，同时也是家长和老师。具体操作方式是，对班级学生收取全部费用，学校只提供30%作为消耗性管理费，剩下的70%全部由班主任分配，班主任也有权利选择老师。 “如果学生想退学或者发生什么事情，班主任就要负责。所以你不用盯着班主任，他会知道照顾学生。”老师的努力换来了可观的收入。在蓝翔，教师月收入最高可达2万至3万元，平均在1万多元。

然而，在批评者眼中，所谓的技术好、就业率高只是一个幌子，广告才是蓝翔走向全国的最大法宝。兰翔中路有立交桥连接南校区和北校区。据说是焊接学校的学生自己焊的。天桥上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，上面写着“哪家公司学技术比较好？找中国山东的蓝翔”。几乎所有蓝翔的学生在入学前都熟悉这句广告语。

江艳艳向我回忆，20世纪80年代，学校首先去汽车站接学生。一下车，人们就会问：“你为什么来这里，学技术？”随后，她开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、山东人民广播电台登广告招收学生。这在全国民办技工学校中尚属首例。真正深入人心的是著名影视演员唐国强代言的电视广告。兰香花费巨资在各大电视台播出，很快就传遍了全国。在广告的轰炸下，学生数量迅速膨胀到数万人。如今，蓝翔已经很少需要做广告了，名气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。在“80后”、“90后”甚至“00后”群体中，几乎人人都知道蓝翔。

2017年，蓝翔新设电子竞技专业，并组建电子竞技队。

15岁的李子君并不太关心舆论场上的争议。他是山东潍坊人，2018年来到兰翔学习挖掘机，很多初中生都留在了当地的技工学校。兰翔回到家后，大家看到他都哈哈大笑。他觉得没什么，“同学没有恶意。”但他很羡慕他的同学，因为他们学校的网速很快，而蓝翔的网速很差。到外面上网很不方便，而且价格昂贵，一小时要10元。这样他就不能玩自己喜欢的“吃鸡”游戏（多人大逃杀游戏），也不能去网吧找朋友黑。网络不好，这是他对蓝翔最大的抱怨。